6 月 5 日 夜雨初歇
23:47。雨停了,但屋瓦还在滴水。
刚刚合上笔记本,商业计划书第七版终于改完。手机屏幕在黑夜里发着白光,我下意识地刷起朋友圈——这种深夜的惯性动作,像吸烟者摸打火机。
然后我看到了那篇文章。
《父亲的日记》,转发已经破十万。作者说翻到亡父的旧日记,才理解了父爱的隐秘。文末附了一张日记扫描图:铅笔字,有些模糊,但那句"我怕他太累"清晰可辨。
评论区刷得很快:「看完哭了」「拿什么回报父亲?」「会不会又是营销?」「想起我爸了…」
我盯着那句铅笔字,手指停在屏幕上。
“我怕他太累。”
窗外滴水声很有节奏,像钟摆。我想起 19 岁那年退学的晚上。饭桌上,父亲脸涨得通红,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:“你知道我供你读书有多不容易吗?“我当时梗着脖子回嘴:“我又没让你供!”
那之后的两年,我们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。
25 岁创业失败的那个深夜,我喝了半瓶白酒,在手机上打了一条短信:“爸,我…“然后删掉,重新打:“能不能…“又删掉。最后关了手机,一个人躺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,听隔壁传来的电视声。
出国前那天,父亲递给我一叠皱巴巴的美元,大概两百块:“别乱花。“声音很小,像怕被人听到。我接过钱的时候,感觉到他手指上木工活留下的老茧,粗糙得像砂纸。
鼻腔里忽然浮现松木的清香。
小时候,我最喜欢钻进父亲的木工间,看他刨木头。刨花卷曲着落下,房间里全是松木的味道。他总是皱着眉头,一丝不苟地量着尺寸。那时我以为他不爱笑,长大后才知道,认真的人笑起来总是不容易。
屏幕又跳出几条新评论:「我也想给爸爸打个电话」「可惜来不及了」「为什么总是要失去后才懂得」
滴水声渐渐停了。
我盯着通讯录里的"爸爸"两个字,犹豫了很久。如果将来我有孩子,如果他也像我一样倔强、自我,我会不会也变成当年那个拍桌子的人?会不会也在日记里偷偷写下"我怕他太累”?
手指轻点,拨号音响起。
一声。
外面的积水从屋檐滑落,在地面激起细小的水花。
两声。
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说天气?说工作?说这些年的委屈和误解?
三声。
“喂?”
电话那头是父亲有些沙哑的声音,背景里有电视新闻的声音。
“爸…“我的声音有点哑,“睡了吗?”
“还没,你呢?这么晚了。”
“刚忙完。“我看着窗外,路灯把积水照得发亮,“那边天气怎么样?”
“下了一天雨,刚停。你那边呢?”
“也是,刚停。”
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钟,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远处的电视声。我想说很多话,但都卡在喉咙里。
“吃晚饭了吗?“他问。
“嗯,吃了。您呢?”
“也吃了。”
又是沉默。但这次的沉默不一样,像雨后的空气,干净得能听见心跳。
窗外,最后一滴水从屋檐滑落,消失在夜色里。而电话里,我们都还在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。
这就够了。